在“兩河之歌:愛在西元前”那一篇我留了個坑,關于弗里吉亞王國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傳說,這個傳說并不是在他們本國流傳的,而是在幾百年后的古希臘。在這個傳說中,弗里吉亞一直沒有國王,于是百姓向天神宙斯禱告,希望神賜給他們一個國王。宙斯顯靈了,告訴百姓,我已經將國王賜給你們了,你們現在就前去城門口,有一個駕著牛車入城的人就是你們的國王。
于是百姓紛紛涌向城門,果然,有一位青年趕著牛車進城了,大家山呼萬歲,把他擁戴為弗里吉亞的國王,這位青年為了感謝宙斯,于是為宙斯修建了壯麗的神廟。
等到青年臨死前,他把自己當年的牛車拴在了神廟前,并打上了一個極其復雜的結,然后留下遺言:誰能夠解開這個結,他就會成為亞細亞之王。
這位青年名叫戈迪烏斯(Gordius),他留下的這個結就是著名的“戈迪烏斯之結”(GordianKnot,又譯:戈耳迪之結、戈爾迪烏姆之結、高爾丁死結、所羅門王結)。
故事還沒完,后來又有一位青年來到了這里,聽說了這個傳說,千百年來沒人能解得開這個結,這位青年凝視了良久,忽然哈哈大笑,抽出隨身寶劍斬斷了這個結——“戈迪烏斯之結”迎刃而解。
這位青年后來成為了亞細亞之王,他就是亞歷山大大帝。——后來GordianKnot在西方諺語中就表示疑難雜癥,Cutthe Gordian Knot就是快刀斬亂麻的意思。
在“雅典與斯巴達的百年恩怨”那一篇的最后,我說到,底比斯在他們的名將伊巴密濃達的帶領下,擊敗了強大的斯巴達,成為了希臘世界的新霸主,時間是公元前362年,秦孝公即位也恰好就在這一年。
底比斯的好日子比斯巴達還短,僅僅六年后,公元前356年,商鞅開始變法的那一年,在馬其頓,亞歷山大大帝出生了。
先說一下馬其頓這個國家,今天依然存在,在巴爾干半島的北部,叫北馬其頓共和國,但是和當年古希臘的馬其頓王國完全不是一回事,不是一種文明,不是一個人種,北馬其頓共和國是斯拉夫文明,馬其頓王國是希臘文明。
馬其頓一直以來都是希臘世界的邊緣,屬于老少邊窮地區,她的發展軌跡非常像秦國。
秦國是趁著中原晉楚爭霸之時,開辟西疆,成為西戎霸主,之后又是趁著魏齊爭鋒之時,偷偷地搞變法,然后橫空出世。
馬其頓也是,就在伯羅奔尼撒半島打得火熱之時,她沒有去湊熱鬧,而是在北邊和蠻族部落打仗,逐漸走向強大。
公元前359年,亞歷山大的父親腓力二世篡奪了侄子的王位,之后他平定了北方的蠻族,然后通過改革幣制、鼓勵商貿,為亞歷山大攢下了大筆財富。
而他為亞歷山大攢下的最大一筆財富,就是馬其頓軍隊。
腓力二世在位期間,為了和北方蠻族作戰,訓練了一支強大的軍隊,并且發明了一種方陣,方陣中的步兵左手持盾牌,右手持長矛,層層遞進,前排倒下,后排補上,每個士兵都各司其職、勇往無前,整個方陣就像銅墻鐵壁一樣往前碾,給敵人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再加上騎兵和輕裝機動步兵的配合,往往還沒有短兵相接,敵人就先崩潰了,這就是著名的“馬其頓方陣”。
腓力二世蟄伏了整整二十年,公元前338年(這一年商鞅被車裂),他出手了,向昔日的霸主底比斯發起了挑戰。
地點:喀羅尼亞
馬其頓一共三萬步兵和兩千騎兵,分成左右兩翼,右翼由腓力二世親自統帥,統帥左翼的就是亞歷山大,時年18歲。
史書中對這場戰役的過程沒有什么很詳細的記載,總之結果就是馬其頓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底比斯打得幾乎全軍覆沒。(注1)
戰后,腓力二世照貓畫虎,學習當年的雅典和斯巴達,在科林斯召集了希臘諸城邦,也搞了一個同盟,名叫“科林斯同盟”,自己擔任盟主,正式確立了馬其頓的霸主地位。
就在腓力二世春風得意,準備大舉遠征波斯的時候,意外發生了,他遇刺身亡,從天堂瞬間跌落地獄。(注2)
好在他二十多年的勵精圖治,已經為亞歷山大積累了巨大的能量。
公元前336年,亞歷山大登基,兩年后,他肅清了北方蠻族的殘部,同時南下整合了希臘諸城邦,公元前334年,年僅22歲的亞歷山大率領四萬步兵和五千騎兵,跨過達達尼爾海峽,踏上波斯的領土,開始了他的傳奇之旅。
亞歷山大東征的第一站是小亞細亞半島,一路勢不可擋,波斯名將門農(注3)建議小亞細亞總督采用焦土政策,把亞歷山大進軍路線上的村莊全部燒毀,斷其糧源,但這位總督“愛民如子”,沒有同意門農的建議。
于是雙方大軍在格拉尼庫斯河兩岸集結,展開首次會戰。
亞歷山大準確地判斷出了當時戰場的形勢:
1、希臘軍身經百戰,但畢竟勞師遠征,而且兵力不足,不可持久。
2、波斯軍兵力充沛,但疏于操練,各地集結過來的軍隊整合在一起需要時間。
于是亞歷山大當機立斷,他不等希臘軍隊集結完畢,就率領他最精銳的禁衛騎兵(也叫伙伴騎兵)向河對岸同樣也沒有集結完畢的波斯軍隊發起沖鋒,與此同時,馬其頓的步兵方陣迅速集結緊隨其后,最后面布置的是機動性最差、集結最慢的希臘其他諸城邦的聯軍。
有奇有正,有先有后,以精破冗,以快制慢,這正是戰爭的精髓,亞歷山大果然是個軍事天才。
這一戰亞歷山大打得是無比痛快,砍瓜切菜一般,波斯軍兵敗如山倒,部隊還沒有集結完畢就被擊潰了,等波斯名將門農到達戰場時,已無力回天,門農無奈率軍撤離。——半年后,門農病逝,波斯此后再也沒有能阻擋亞歷山大前進腳步的人了。
格拉尼庫斯河戰役之后,亞歷山大迅速征服了小亞細亞半島,斬斷“戈迪烏斯之結”應該就是發生在這個時期。
之后,亞歷山大進入第二站——敘利亞。
波斯帝國當時在位的國王是大流士三世(注4),他決定御駕親征,于是調集了十幾萬大軍前往敘利亞(注5),要會一會這位小兄弟。
公元前333年秋,地點:伊蘇斯(今土耳其伊斯肯德侖北),雙方大佬開始過招。
戰前布陣,出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亞歷山大和大流士三世全部都把精銳騎兵布置在自己本陣的右翼(注6),這樣一來,兩邊都是以強攻弱,出招動作一模一樣,看來大流士三世的水平并不差,如果換作一般人,沒準就歇菜了。
但他碰上的是戰神亞歷山大,對付這種人,光會套路沒有用。
亞歷山大在摸清楚波斯軍情后,臨時變陣,偷偷地把一批色薩利騎兵(僅次于自己禁衛騎兵的精銳)隱藏在馬其頓左翼軍隊后面的樹林里,這一變招成為了此戰的手筋。
布陣完畢,雙方開戰。
亞歷山大一馬當先,率領右翼發起沖鋒,騎兵先撕開一個口子,然后不戀戰,拉開距離繼續從波斯軍側翼進攻,反復沖擊波斯陣型,后面是馬其頓步兵方陣跟進,短兵相接,不一會,波斯的左翼就崩潰了。(注7)
大流士三世不怕,不就是兌子嘛,你吃掉了我的左翼,我也吃掉你的左翼,我的兵力比你多,最后本陣對壘的時候我比你占人數優勢。
然而他失算了,波斯軍的右翼騎兵原本也像亞歷山大一樣,沖擊完敵軍方陣后,撥轉馬頭,準備第二次沖擊。就在此時,旁邊的樹林中突然殺出了一支騎兵,沖向了波斯騎兵的側翼,波斯騎兵防不勝防,陣型被沖散了,更要命的是,他們被這支部隊給拖住了,沒辦法執行和后續步兵部隊的配合。
這支奇兵就是戰前亞歷山大隱藏起來的色薩利騎兵,希臘人的妙招。
原本馬其頓軍的左翼是弱側,如果沒有這支奇兵,那么波斯軍就會像亞歷山大一樣,先用騎兵反復沖擊,等到陣型被沖散了后,步兵跟進短兵相接,不一會就會把馬其頓左翼吃掉。
然而這支奇兵拖住了波斯騎兵,使得馬其頓左翼的軍隊陣型沒有被沖散,那么后面跟進上來的波斯步兵面對的就是一支完整的希臘聯軍防守方陣,可想而知是必然陷入苦戰。
這支色薩利騎兵越戰越勇,居然一路把波斯騎兵攆回了本陣,與此同時,希臘聯軍的步兵又把波斯步兵給拖住了,而另一邊,亞歷山大的右翼部隊開始左轉,向大流士三世的大本營殺來。
大流士三世都快嚇尿了,從沒見過這陣仗,自己的部隊完全被馬其頓軍割裂了開來,只剩自己身邊的禁衛軍,他腦袋一片空白,只有一個想法:逃!
據西方史書記載,大流士三世的車夫直接嚇懵了,情急之下,大流士三世搶過車夫的馬鞭,親自駕車逃離戰場,怎一個慘字了得。
伊蘇斯之戰,波斯全軍覆沒,亞歷山大取得了無比輝煌的勝利。
下面這幅鑲嵌壁畫就是《伊蘇斯之戰》,創作于公元前1世紀,后來在意大利的龐貝古城被發現,現在是意大利那不勒斯國家考古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壁畫左邊濃眉大眼、一身戎裝的就是亞歷山大,右邊一臉驚恐的就是大流士三世,畫的非常傳神。
之后,亞歷山大一路向南,不到一年的時間里,自敘利亞到迦南,再到埃及,這一條線全部被他征服。在這期間,大流士三世給他寫過一封信,大意是愿意以幼發拉底河為界,與他平分天下,條件是亞歷山大撤軍。亞歷山大手下的一位將軍認為這個條件很誘人,想勸亞歷山大接受,說道:“如果我是你,我就會接受。”
亞歷山大很幽默,回道:“如果我是你,我也會接受,但我不是你,我是亞歷山大!”
亞歷山大征服埃及后,在一個港口建立了一座新城市,取名亞歷山大,并接受埃及法老的稱譽,當地人尊其為太陽神之子。
短暫休整后,亞歷山大繼續他的征途,進軍兩河。大流士三世再次御駕親征,傾盡了波斯的全部兵力,大約20萬,這一把他賭上了波斯的國運,要和亞歷山大梭哈。
馬其頓帝國和波斯帝國的最后決戰即將開始,4萬VS20萬。
紙面上看,馬其頓其實非常劣勢,主要是這么三個地方:
1、大軍勞師遠征,后勤補給和士兵的體能、心理壓力都是問題。
2、兵力差距很懸殊。
3、地形不熟。
波斯一方有著很明顯的三個優勢:
1、以逸待勞,以飽待饑。
2、兵力上是壓倒性的優勢,平均五打一。
3、大流士三世這次帶上了波斯的戰車部隊,這個是馬其頓所沒有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非常適合波斯戰車馳騁,騎兵再厲害,在沒有馬鐙的年代里,畢竟還是干不過戰車。
圖:卷鐮戰車效果圖
并且,這時候大流士三世想起了當年門農的戰術,將亞歷山大一路誘進自己的腹地,拉長他的補給線,同時提前把他前進路線上的村莊全部燒毀,水井全部填埋,斷了亞歷山大的糧源和水源,看來這次真的是要畢其功于一役。
亞歷山大對這次決戰也是非常地重視,小心謹慎地對待每一個細節,在選擇進軍路線時都是反復斟酌,繞開沙漠和沼澤,沿途設置堡壘,以保證自己的補給線不被切斷。
終于,公元前331年10月1日,在底格里斯河左岸的高加米拉平原(今伊拉克尼尼微省摩蘇爾市附近)上,兩大帝國Show-hand。
大流士三世提前一天布好了陣:
1、右翼依舊是最精銳的亞美尼亞騎兵沖鋒隊,這次配上了卷鐮戰車,加強了沖擊力。
2、左翼除了傳統重裝步兵外,大流士三世還配備了鐵甲騎兵,以及連鎖戰車,這是鐵了心要死磕亞歷山大的禁衛騎兵。
3、中路布置了大量的戰車部隊,還有最精銳的步兵。
布陣確實毫無瑕疵,大流士三世做到了他所能做的極致,這應該是波斯帝國當時能夠拿得出來的最高水平的陣勢。
可惜啊,他碰上了亞歷山大大帝。
大流士三世太過謹慎了,為了防止亞歷山大像格拉尼庫斯河戰役那樣偷襲,他居然提前一天布好了陣,并且讓士兵就在陣中睡了一個晚上,這等于是提前把底牌亮了出來,給了亞歷山大一個晚上的時間去想破敵之策,這真是百密一疏啊,對于亞歷山大來說,一個晚上足矣。
經過一夜的思考,亞歷山大發現了波斯軍隊的三大致命弱點:
一、兵力雖然多,但是太分散。大流士三世想萬無一失,于是每一個方陣都做到了攻防平衡,看起來無懈可擊,但其實處處是重點等于沒有重點,很多兵力浪費在了無謂的地方。
二、兵種太過龐雜,又是短時間內拼湊,配合起來難度系數極高。波斯軍隊里有輕步兵、重步兵、輕騎兵、重騎兵、標槍兵、弓兵、戰車等兵種,每個兵種還分不同的總督統帥,彼此不熟悉,甚至還存在內斗,戰術配合上極容易失誤,而且波斯軍隊橫向綿延了八公里,中央指揮系統根本來不及反應,一旦一個環節出現問題,可能就會引起多米諾骨牌效應,導致整支部隊失去控制。——所以“兵在精不在多”,軍隊的士兵素質和戰術素養遠比人數重要的多。
三、大流士三世的戰場應變能力非常差,一旦出現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就容易慌神,做出錯誤的決策,從而影響整個戰局。
針對這三點,亞歷山大已經想好了對策,一個賭徒式的戰法在他的腦中冒出,他準備玩一次驚天動地的斬首行動。
馬其頓的布陣和之前一樣,左翼是希臘聯軍的步兵防守方陣以及色薩利騎兵,中路是大量重步兵的馬其頓方陣以及弓兵和標槍兵,亞歷山大親率禁衛騎兵在右翼,不過這次他加上了一支高機動性的輕裝步兵,這又是一支奇兵。
隨著一聲長嘯,亞歷山大發起了沖鋒,戰役正式打響。
先說左翼戰場,波斯精銳騎兵向上次一樣沖擊著希臘聯軍的步兵方陣,但這次他們有卷鐮戰車,沖擊力呈幾何倍數增長,并且經過上次伊蘇斯之戰的教訓,他們成功擺脫了色薩利騎兵的糾纏,馬其頓左翼被死死地壓制住了。
中路戰場,戰車給了馬其頓方陣極大的壓力,他們節節敗退,不多久就退到了大本營的外圍,一旦這里失守,馬其頓的大本營就將失陷,嚴重影響戰局。
右翼戰場,亞歷山大也沒有好到哪里去,波斯軍隊實在是太多了,并且他們針對馬其頓禁衛騎兵,專門設置的鐵甲騎兵和連鎖戰車發揮了作用,亞歷山大陷入了苦戰,遲遲突破不了防線。
眼看馬其頓大本營就要失陷,大流士三世加大了籌碼,他將身邊的禁衛部隊也投入了中路戰場,想一鼓作氣拿下中路,徹底割裂馬其頓的軍隊。
如潮水般的波斯軍隊向馬其頓大本營涌來,守衛軍終于撐不住了,向右翼亞歷山大處撤退,并向其報告了大本營失陷的消息。
這是亞歷山大此生最黑暗的時刻,戰局對他極度不利,已深陷絕境。
然而當他聽到大本營失陷的消息時,卻并沒有慌張和氣餒,相反,他爆發出了孤膽英雄般的豪情。
他立刻下令部隊左轉,向中路靠近,直覺告訴他,他一直苦苦等待的斬首時機出現了。
大流士三世為了一舉拿下馬其頓大本營,傾巢出動,連身邊的禁衛部隊都壓上去了,這使得自己的大本營出現了空虛,他急調右翼的部隊回防,就在兩支部隊換防的時候,波斯陣型出現了一個缺口,亞歷山大等的就是這個,一個稍縱即逝的戰機。
All-in的時候到了。
他戰前帶上的輕裝步兵派上用場了,他們沒有很重的裝甲,所以機動性很強,可以跟得上騎兵的節奏,他們替禁衛騎兵牽制住了波斯的左翼,亞歷山大則率領他的禁衛騎兵向大流士三世的大本營直撲而來。
由于波斯左翼布置的都是重裝防守部隊,機動性很差,又被馬其頓輕步兵牽制著,來不及回防,而中路的波斯禁衛部隊已經沖到了前線,也來不及回防,右翼的部隊正在抽兵力回防,但是和中路禁衛部隊出現配合上和失誤,沒有銜接好。
這使得亞歷山大如入無人之境,一眨眼的功夫就殺到了大流士三世的眼皮底下,一陣標槍雨,大流士三世的車夫死于非命。——大流士三世凈倒霉在車夫身上了。
圖:高加米拉戰役雙方對陣示意圖
戰場上塵土飛揚,根本看不清,波斯士兵以為自己的皇帝被射殺了,慌作一團,不少士兵開始扔掉武器逃跑,多米諾骨牌效應產生了,一傳十,十傳百,恐懼迅速就蔓延開來,大本營的士兵開始紛紛撤退,而大流士三世本人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失去了中央指揮,波斯軍隊的缺點開始顯現出來,各個方陣逐漸失控,各自為戰,沒有了互相之間的戰術配合。
亞歷山大則開始各個擊破,中路大本營被收復,左翼被圍困的部隊也被解救,馬其頓人贏得了最后的勝利。
客觀來講,高加米拉戰役亞歷山大贏得非常兇險,大流士三世針對馬其頓軍隊的特點制定了非常出色的應對方案,如果他沒有去執著于中路大本營的話,也許亞歷山大就等不到斬首行動的時機,這樣一來,馬其頓必敗無疑。
但是歷史沒有假如,亞歷山大和他的馬其頓帝國賭贏了,波斯帝國經此一役,元氣大傷,再無力對抗馬其頓。
一年后,大流士三世死于謀殺,傳承了220年的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宣告結束。
其實大流士三世不是無能之輩,從他與亞歷山大兩次交手來看,他非常擅長戰略布局,戰前的準備工作其實是非常出色的,雖然戰場上缺乏應變和膽略,但是他的排兵布陣并沒有什么大的問題,非亡國之君而當亡國之運,讓人唏噓不已。
高加米拉戰役后,亞歷山大邁入了他夢寐以求的繁華都市巴比倫。
之后他連戰連捷,攻克了波斯帝國的首都波斯波利斯,從公元前334年踏上小亞細亞半島開始,到公元前330年,僅僅五年的時間,亞歷山大就征服了龐大的波斯帝國,成就了希臘人的偉業。
由于當年薛西斯一世在希波戰爭中曾焚毀雅典城,所以以希臘文明自居的亞歷山大,這次同態復仇,也焚毀了波斯波利斯,這座大流士一世和薛西斯一世前后花了六十年興建起來的都城變成了一片廢墟,這一墟就是兩千多年。
圖:波斯波利斯遺址
之后,亞歷山大追擊波斯的殘兵,一直殺到了中亞的錫爾河流域,并修建了東亞歷山大城,再往前一步,就是帕米爾高原(即蔥嶺),一旦翻過帕米爾高原,就是中華地界,如果亞歷山大在當時進入中原的話,秦國將會是他的第一個對手,時逢秦惠文王在位,秦國剛完成商鞅變法不久,國力正盛,并且有著著名的“智囊”樗里疾,這將會是彗星撞地球的大戰,諸位看好哪一方呢?
可惜亞歷山大并不知道還有個中華文明,所以他沒有繼續東進,而是將軍隊往南,殺向了印度河流域,數年后又準備繼續往東,去征服恒河,他的夢想是征服當時他已知的所有文明,直到世界的盡頭。
然而他手下的希臘士兵不干了,他們離開家鄉已快十年了,厭戰的情緒已致頂點,甚至開始有人嘩變,脫離部隊西歸。亞歷山大不得不停止了他的腳步,率軍撤回了巴比倫。
回到巴比倫后,他開始對他手中的這個大帝國進行整合,現在的馬其頓帝國已橫跨歐亞非三洲,擁有約52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人口超過了2000萬,是前無古人的巨無霸。
圖:亞歷山大帝國疆域
亞歷山大構思了一幅理想的畫卷,在他的帝國里,希臘人和波斯人能和睦相處,互助互愛,不分彼此,水乳交融,而他自己,則是希臘人和波斯人共同的王。為此,他特地迎娶了波斯的公主為王后,并讓自己的禁衛軍也迎娶波斯貴族的女兒為妻,希望自己的這個夢想有一天能實現。
然而天不假年,亞歷山大的這個夢想永遠無法實現了,就在他回到巴比倫的第二年,公元前323年6月10日,他突然暴病身亡,年僅33歲。
偉大的旅程到此戛然而止。
圖:卡爾·西奧多·馮·皮洛蒂(KarlTheodorvonPiloty)的《亞歷山大大帝之死》,作于1886年,該畫是他的遺作,還未上色他就去世了,屬于未完成作品,現藏于德國慕尼黑藝術區新繪畫陳列館,后世有人給這幅畫補上了顏色
尾聲:
由于亞歷山大死的太突然,還沒來得及指定繼承人,于是他身邊的一批將軍開始爆發內戰,這一打就是數十年,史稱“繼業者戰爭”,最后托勒密、安提柯、塞琉古三位勝出,瓜分了亞歷山大帝國,托勒密占據埃及,安提柯占據小亞細亞和敘利亞,塞琉古占據兩河流域及伊朗高原,西方世界開始進入“希臘化時代”。(注8)
圖:亞歷山大帝國解體后格局
亞歷山大的一生猶如焰火一般,瞬間炸亮了整個夜空,而后轉眼消散,但他卻改變了西方歷史的進程,第一次整合了歐亞非三洲文明,堪稱一代傳奇。
圖:亞歷山大大帝騎馬雕像,位于希臘塞薩洛尼基(別名:薩洛尼卡)
注1:實際上腓力二世當時對陣的不僅僅是底比斯的軍隊,是底比斯和雅典的聯軍。
注2:究竟是誰刺殺了腓力二世,這是一個歷史懸案,有一種說法認為是亞歷山大的母親奧林匹婭斯,她是伊庇魯斯城邦的公主,與腓力二世是政治婚姻,彼此之間感情非常冷漠,腓力二世其實并不喜歡亞歷山大,想廢掉奧林匹婭斯這位王后,立自己喜歡的、更加年輕美麗的菲莉涅(一位色薩利的舞姬)為王后,奧林匹婭斯先發制人,買通刺客刺殺了腓力二世,讓亞歷山大提前登基。
注3:門農不是波斯人,他出生在羅德島(在小亞細亞半島的西南端,離克里特島很近),是希臘人,但被波斯雇傭,是雇傭軍,世稱“羅德島的門農”,是當時波斯帝國唯一的名將。他出生的這個羅德島后來非常有名,世界奇觀太陽神巨像傳說就在這個島的入口,古希臘天文學家喜帕恰斯大半生都住在羅德島上搞研究,還有,著名的雕像《拉奧孔》的作者也是羅德島上的三位雕塑家。十字軍東征失敗后,有一支部隊退守到了羅德島,并在此堅守了兩百多年,這就是十字軍“三大騎士團”之一的醫院騎士團,現今馬耳他騎士團的前身。
注4:自希波戰爭后,波斯就江河日下了,薛西斯一世本人是被權臣謀殺的,之后又有兩位帝王被謀殺,就在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的同一年(公元前404年),波斯帝國爆發了內戰,兩位王子為爭奪繼承權而干架,大流士三世的祖父就是其中勝出的那位王子的弟弟,他和亞歷山大在同一年登基。
注5:有些中文版的書上寫是60萬大軍,這基本等于當時波斯的全部兵力,大流士三世短時間內肯定無法集結,我查閱了國外一些資料,比較靠譜的說法是10~15萬之間,主要是兩河流域一帶的波斯軍。
注6:這里稍微解釋一下為什么騎兵一般布置在右翼。當時的騎兵沒有馬鐙,所以騎手必須一只手攬韁繩,大部分人都是右撇子,所以一般都是左手攬韁繩,右手持武器。在沒有馬鐙的情況下,騎兵武器一般都是長矛、標槍、弓箭和佩刀,也有部分會裝備前臂小盾牌,但是雙手長桿重武器肯定沒法持握(除非擁有超強的腰腹力量和腿部力量)。在這種情況下,騎手的攻擊動作就會有一個舒適區,這個舒適區就是左前方,所以把騎兵布置在右翼,這樣一來大部分敵人都會出現在左前方,無論用是長矛、標槍還是弓箭(佩刀是跌落馬后防身用的,馬上幾乎用不上),都是騎手攻擊最舒服的位置。我們先秦時期有“六藝”,即禮、樂、射、御、書、數。其中“御”就是駕車,這個是需要考試的,一共五個科目: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合稱“五御”,其中“逐禽左”就是將禽獸驅趕到自己戰車的左邊,以方便射獵,可見無論中外,左前方都是一個進攻的舒適區。
注7:這里再解釋一下騎兵沖鋒的戰術,當時的騎兵沖擊步兵并不是像某些電影電視劇演的那樣從步兵方陣的正面沖擊,正面是步兵的大盾和矛陣,防守最堅固的地方,從正面沖鋒無異于作死(當然也可以強行沖鋒,但是損傷率太高,騎兵比步兵昂貴,這么做不值當)。但是步兵方陣的側翼和后方卻是幾乎沒有防守的(如果步兵把四面八方都架上大盾和長矛,這種方陣防守倒是沒有漏洞,但機動性幾乎是零,寸步難移,騎兵完全可以繞過他們繼續下一個目標,步兵一般都是被圍攻的時候才會這樣列陣),所以騎兵一般都是從側翼或者繞到后方沖擊步兵,主要是將步兵的陣型沖散而不是殺傷步兵,短兵相接的任務還是會留給后續跟進的己方步兵。步兵如果要防守騎兵沖鋒自己側翼,那就必須隨時變換陣型,根據騎兵不同的沖鋒位置提前轉向重新列陣,將側翼變成正面,但是這對步兵的操練素養要求特別高,如果平時疏于操練,那么臨到戰場上是絕對跟不上變陣的節奏的,而一旦轉向列陣不及時,那陣型就會被沖散。騎兵就是利用自己的機動性和速度不斷地調動步兵變陣,從而擾亂他們的陣型,兩千年后的納粹德國依然使用的是這套戰術,只不過把騎兵換成了裝甲車。
注8:這三個人很有意思,托勒密很像孫權,偏安一隅,別人打不進來,他也打不出去;安提柯很像曹操,是所有繼業者里最能打的,經常一打多,他是西方著名的獨眼龍名將,他的兒子德米特里也是一員名將;塞琉古很像劉備,起點很低,《巴比倫分封協議》中他沒有任何領土,到處流浪,寄人籬下(他也投靠過托勒密),但是人緣巨好,逐漸從大家都夠不著的東邊(伊朗高原)開創了自己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