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可能從謊言中開出燦爛的鮮花。——海涅
黑酥油與白酥油
◆鮑爾吉·原野
我小的時候，帖帖（蒙古語，曾祖母）講過一個故事，說人死了之后，像旅行一樣在路上走。走著走著，看到路口擺著兩碗酥油，一碗黑，一碗白。酥油白的好吃，細膩香甜；黑的粗澀酸苦。
一人只讓吃一碗酥油，白或者黑。帖帖說，吃了白酥油，能言善辯；吃了黑酥油發傻，只會說實話。
吃過酥油，人接著走，到達上帝的處所。上帝問：這一輩子你做了些什么事?
吃白酥油的人把自己說得像英雄一樣，做的全是好事。
吃黑酥油的人也想夸贊自己，話到嘴邊，卻成了自我揭發，比如罵人、偷過東西、嫉妒、不講衛生等，總之是一個很壞的人。
所有的人都大笑，吃黑酥油的人很羞愧，但沒辦法，黑酥油比藥還厲害，說不出假話。
這時，帖帖對我說：“孩子，到那時你可別吃白酥油啊!”
我以為她說錯了。我正期待著上帝懲罰那個吃黑酥油的傻瓜。
“為什么?”
帖帖說：“孩子啊，你在人間辦的事，人家全都看見了。”
她說的“人家”，就是上帝。
“他們怎樣看見的?”我問。
“你別管了。你要記住，人不管做錯了什么事，都能因為誠實而被原諒。”
“后來呢?”
“后來，吃白酥油的人的舌頭被凍在西藏的雪山上，距今已經好幾百年。吃黑酥油的人重新回到人間，他就是你哥哥朝克巴特爾。”
朝克?那時我以為是真的，他臉紅，永遠帶著傻笑，好像黑酥油的勁兒還沒過去。一次我問他：“你吃過黑酥油嗎?”他笑，不說吃還是沒吃，可見吃了。
帖帖是相信神靈的人，小孩也是如此。長大之后，人們對這樣的故事往往一笑置之。后來，我聽到一件事，宛如這個酥油故事的現代版。
有一個熟人，多年未見，已經榮升司長。他說能有今天得益于一次考試。那是國內比較早的一次政府官員考試，各種題答完之后，他被最后一道大題難住了。此題３０分，輸贏定生死。
——簡述唐代防止水土流失的措施。
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唐朝有什么水土流失之計，最后嘆息，寫：不知道。
發榜后，此題他得了滿分。滿分的答案就是“不知道”。而別的考生，盛論唐代植樹造林之林林總總，全是零分。
據說那次考試由聯合國有關組織參與出題，考察官員的誠實。
熟人說到這里，自謙揀了個便宜。
我說：“考試前你吃過一碗黑酥油。”接著講了這個故事。他大喜，連稱諾諾。
希望是生命的靈魂，心靈的燈塔，成功的向導。——歌德
世界上假的東西太多，但假的終究是假的，經不起事實的考驗。欺騙手段或許能贏得別人一時的尊重與信任，自以為聰明卻常常被聰明所誤。因為只要被發現，人們就很難再相信你了。誠信的品質如同沙漠中的泉水，黑暗中的明燈，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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