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市南鄭區(qū)人民法院 楊楠
《百年孤獨》作為二十世紀最重要的文學(xué)作品之一，僅因其名字就足以流芳百世。因為孤獨是人類無法回避的人生命題。只要人類存在，孤獨便不會從地球消失，但孤獨卻會因人不同。那么《百年孤獨》講述的又是誰的什么孤獨呢？
在看這本書之前，我看過很多書評，認為這本書晦澀難懂，簡直無法閱讀。我想可能是因為除了這本書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名字，更源于作者采用魔幻現(xiàn)實主義手法和跳躍的時間線，讓情節(jié)離奇到無法理解，導(dǎo)致這本書不像普通小說那么輕松易懂。但就像《人間詞話》里講的：一切景語皆情語。如果將書里的人物、情節(jié)與作者所處的社會背景特別是整個拉丁美洲的歷史結(jié)合起來，或許能理解一點那百年的孤獨。
這里簡單說說拉丁美洲史。拉丁美洲即美國以南美洲，因為這里居民的語言（西班牙語占統(tǒng)治地位、巴西為葡萄牙語、海地為法語）均隸屬于拉丁語族，因此又被稱為拉丁美洲。百度上短短幾句話概括了拉丁美洲的由來，卻無法概述拉丁美洲被血淚浸染的過往。隨著航海技術(shù)的發(fā)展，哥倫布于15世紀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自詡帶著上帝的旨意，卻大面積地屠殺當(dāng)?shù)氐挠〉诎踩耍又《镜膫鞑?，使得古老的印加文明全面毀滅。因為缺乏勞動力，殖民者又從非洲運來黑人作為奴隸為自己日夜不停地創(chuàng)造財富，也帶來人種大融合。自此拉丁美洲的人民自出生就被歐洲白人們歧視。在被殖民近300年后，哥倫比亞于1810年宣告獨立并繼續(xù)與西班牙斗爭近百年，終于趕走了西班牙的奴役，但隨之又陷入英美的經(jīng)濟打壓和掌控，致使哥倫比亞及其他拉美國家一直處于政治混亂、經(jīng)濟落后的局面，直到現(xiàn)在仍然無法擺脫被剝削、壓榨的命運。了解這些以后，再對應(yīng)《百年孤獨》這本書，我們就發(fā)現(xiàn)魔幻不過是馬爾克斯的障眼法，現(xiàn)實主義才是讓這本書經(jīng)典和不朽的原因。
《百年孤獨》書里人物眾多，主線圍繞著布恩迪亞一家以及與他們相關(guān)的人物命運展開。書中開篇以最主要的人物奧雷里亞諾上校的回憶開始。他是作者寄予最大希望的革命者。他雖然不愛任何人，他發(fā)動革命并非因為理想或厭倦，只是因為純粹、罪惡的自大，但他因為自己的人民受到欺壓、殺戮而不滿繼而反抗。他明確支持自由黨，與保守黨分庭抗禮，但一度淪為專權(quán)的軍閥，甚至由于立場的不堅定，白白放棄了即將到來的勝利，因此我認為他也是讓作者最失望的角色。盡管他之后想再次掀起革命，改變讓人憤怒的現(xiàn)實，但無奈時事已變，再無回天之力。就像馬爾克斯上校（我猜是作者本人）感嘆：“我知道你老了，可現(xiàn)在才明白你比看起來的樣子還要老得多?！睂@個人物的塑造應(yīng)該有馬爾克斯最親近的外祖父形象，也有很多為哥倫比亞獨立犧牲的自由黨革命者形象。除此之外，書中很多情節(jié)不止一次與哥倫比亞的現(xiàn)實呼應(yīng)。哥倫比亞由保守黨與自由黨輪流執(zhí)政，但保守黨出爾反爾，迫害異己、鎮(zhèn)壓群眾，發(fā)動大屠殺，為了不讓大權(quán)旁落，不惜犧牲國家利益，與英美，特別美國狼狽為奸，讓美國在哥倫比亞大量投資石油、鐵路、香蕉、咖啡園，使得人民生活更加困苦。因此馬爾克斯在書里對待“美國佬”的態(tài)度無疑體現(xiàn)了他對這個吸血鬼的憎惡，并且致死都不曾改變。
布恩迪亞七代人，男人多于女人，但對男人的褒獎無多。除了前面說到的上校，其他可以說乏善可陳。他們的懶散、縱欲、享樂、對不切實際的事務(wù)夸張的著迷，就像刻進基因無法改變，但他們本質(zhì)不壞，也從未傷害別人。他們就像拉丁美洲男性們的折射鏡，從不同面讓讀者們感受到南美洲的風(fēng)土人情。反觀對女性的贊美，書里要多的多。如果說馬爾克斯是女性主義的支持者，我覺得并非不可能。烏爾蘇拉用柔弱之軀苦苦支撐這個家族，包容一切孩子，哪怕不是自己的血脈，也盡心盡力地撫養(yǎng)，眼見著最親的人都先自己離去，依然堅強地承受一切厄運。與烏爾蘇拉類似的還有桑塔索菲、佩特拉，還有給家族帶來短暫快樂的蕾美黛絲，或許這里面有馬爾克斯最愛的外婆形象吧。但讓我沉思的是兩個外來女性：麗貝卡以及費爾南達。麗貝卡來到這個家的經(jīng)歷非常離奇，和她一起送來的信上寫著她是烏爾蘇拉遠在馬納烏雷的遠房表妹，但烏爾蘇拉卻不記得有這樣的遠親。她吃土的行為古怪至極。雖然烏爾蘇拉將她趕出家門，但烏爾蘇拉年邁之時發(fā)現(xiàn)麗貝卡的血管中流淌的是陌生人的血液，但她擁有無畏的勇氣，正是烏爾蘇拉希望自己的后代具備的品質(zhì)。在翻看關(guān)于拉丁美洲的資料時，我發(fā)現(xiàn)位于加勒比海最東端有個叫巴巴多斯的小國，哥倫布將甘蔗帶到這里，荷蘭人販進黑奴，使一個小島成為15至17世紀最大的甘蔗生產(chǎn)國。與此同時，這里的森林、植被和動物都成了單一作物的犧牲品，導(dǎo)致這里的孩子只能長期吃木薯粉和土豆。這類食品由于缺少礦鹽，孩子們處于本能的需要吃起泥土，而這竟然被歐洲人說成是“非洲惡習(xí)”。對照這一切，還有誰比麗貝卡更能與巴巴多斯的歷史更貼合呢？又有誰能讓作者借烏爾蘇拉之口代表世界隔空向麗貝卡懺悔到：我們對你太不公平。
全書針對女性可以說都是正面，包括幫忙照顧孩子的印第安女人比西塔西翁，除了費爾南達。這個自認為總有一天會成為女王的妄想者，作者對她虛偽和惡毒充滿了諷刺，并且在最后的預(yù)言中直言她不會給這個家族帶來幸福。她追求繁復(fù)又無用的禮儀還有過度的奢靡生活；她蔑視這個家族，并逃避心靈的懺悔。她讓我不由得想起西班牙皇室這個一切惡行的始作俑者——他們巧取豪奪，最終卻只是給別國做嫁衣，并未再現(xiàn)榮光，反而因果輪回，讓西班牙自己變得腐朽不堪。正如書中寫到她身披泛黃的白鼬皮斗篷，頭戴金色紙板制作的皇冠，她自己如此老邁、虛弱，離生命中的美好時刻已如此遙遠。除了以上分析的上校、麗貝卡、費爾南達，我猜想書里每個人都能在現(xiàn)實中找到對應(yīng)，但因我的知識淺薄，有些人物確實無法得出結(jié)論。
以上是我對本書中讓我印象深刻的幾個人物的分析，如果只看人物，就是只見樹木不見林。回歸書中，整本書在作者的組織下像是從一粒沙開始最終建立了一座城堡，又像千萬條無關(guān)細流最終匯入大海。一開始布恩迪亞家族如創(chuàng)世紀般建立起一座城市到最后這個家族如預(yù)言步入幻滅，過程和結(jié)局處處讓人覺得匪夷所思但又覺得水到渠成。雖然是拉美文學(xué)，但我看完書不禁想起了紅樓夢，想到了那句“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我認為這本書既是布恩迪亞家族和馬孔多的興衰史，也是哥倫比亞以及整個拉丁美洲的興衰史。拉美大地在進入文字記載的歷史后，就一直背負著其他國家、民族不能承受之重。這樣的過往無法訴說、不愿回憶，卻留下深深的傷痕在每個拉美人的血液里，世世代代痛楚又無處可逃。并且經(jīng)歷了前期殖民者對印第安人的清洗，后來白人和印第安人、黑人的人種融合，加之歐洲以及美國天生的種族優(yōu)越感，讓拉美人對自己的身世自卑又迷惑。如果讓一個中國人與自己的祖先對話，我們應(yīng)該會很容易找到自己理想的時代或者文化，但如果讓拉美人回想自己的來路，想必是痛苦大于自豪吧。我想這些造就了作者乃至每個拉美國家人民的孤獨并浸入骨髓，也才造就了《百年孤獨》。
曾經(jīng)在看白先勇的《臺北人》時，我認為白先勇的筆觸冷靜又克制，但他卻用悲憫的情懷看待著筆下的人物。我覺得馬爾克斯也是同樣，他不是只對自己筆下的人物，而是對自己的故鄉(xiāng)、文化以及所有拉美國家的過去現(xiàn)在將來的思索和憐憫。不知道馬爾克斯的孤獨在寫完這本書后是否有了一個可以安放的地方，他在書的最后寫到：“這座鏡子之城——或蜃景之城——將在奧雷里亞諾.巴比倫全部譯出羊皮卷之時被颶風(fēng)抹去，從世人記憶中根除，羊皮紙上所載一切自永遠至永遠不會再重復(fù)，因為注定經(jīng)受百年孤獨的家族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在大地上出現(xiàn)。”或許作者寫這本書是希望不再有人來承受他們的那份孤獨；也不再讓世界重蹈他的祖先、國家曾經(jīng)遭受的那些苦難吧。
責(zé)編：陜西法制網(wǎng) 鄭黎波
